晚清七十年第 84 章

同盟会成立了，中山席暇暖，于是年十月自本专程经西贡，赶往马赛、巴黎。舟吴淞，并与专程访的法国在华驻屯军参谋作最机密的往还（简直是种“符将兵”的方式）。其中山并派专英语员，偕同法国军官，凡三，往与法国殖民地安南接壤的广西、贵州、四川三省，作实地调查。法此举用意何在，就发思了。秘件泄，清廷据以抗议。法国驻华公使亦为之吃惊，乃行文巴黎问询。法政府居然其驻华公使，必管闲事。中国政府亦无如之何（有关此事件的中国资料散见政府档案及私杂著，包括《国年谱》；法文原始史料亦难查证也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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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零九年五月，中山作“第四次环之行”时，亦自新加坡径赴马赛转巴黎，在巴黎住了个多月。到巴黎的目的，据说是“竭运法国资本家，借款千万”。其主牵线则为任法国安南总督。据说是“将有成议，意法政忽起，法阁遽改组 此（资本家）迟疑。因其非得政府之许可，断肯在国外投巨资，事遂谐。”（《国年谱》卷，页二六五；亦见中山于九零九年十月二十九发自敦的<将赴美洲致各同志函>，载《国全书》页四九。）

据吾友吴相湘、蒋永敬诸先生之考据，辛亥之中山在世界各地所捐之款，总数尚及五十万。何此法国千万富商？所以此“资本家”很可能是法国政府自己；而法国政府投此“巨资”， 意何为？而中山引法国投此巨资，“ 条件”又为何？均史无明文。盖同盟会当年与西方诸帝国主义所办的秘密“外”， 均由中山独任之。黄、汪胡等因通西语，亦谙西，均知仔也。

从“企枱”到“总统”

中山先生此时虽病急医，四筹款，但所得则极其有限。东西帝国主义都想利用，但是又信任。中山当时在美洲华侨界的最靠山厥为“洪门致公堂”，而致公堂也是雷声雨点小，惠而实至。据中山先生于九零年（宣统二年庚戌正月二十·阳历三月）<致美洲同志赵公璧函>，的第九次起义之失败，实因缺款五千，而“波士顿致公室担任五千，所寄千九百余元。纽约致公室许担任者，文末寄”。

所以近代史书如邓泽如所著《中国国民二十年史迹》中所罗列的十万八万之数，都是“认捐”的数目，或事夸之辞，是实际的收入。这实在是“致公室”诸公悭吝，而是中山的革命原是个无底洞，钞票是填的。加以当年华侨小区之中，既无“王安”，亦无“包玉刚”。家都是打工仔，在美国<排华法案>欺之，点洗店、餐馆的苦劳；终年所得，勉却饥寒。在难保之，支持革命，已其所能了。分捐献，多从心。因此中山先生在辛亥七十二烈士难之，实在已罗掘俱穷，甚至自也食难周。

同年十月“武昌起义”爆发，中山时年四十六，正值壮年。据史所载，那时正北美“致公总堂”支持之，组织个“筹饷局”，到巡回讲演革命，筹募军饷。但据些私记述。中山此时常生活都很难维持。武昌起义期间，正在科罗拉多州典华城（Den ver，亦译但维尔或敦复）家卢姓唐餐馆中打工，当“企枱”（粤语茶）。原先对“武昌”的消息，并未有太强烈的反应。因为同样的起义已领导十次了，何况这次的发者和并无直接关系呢！可是天正手捧餐盘自厨为客茶时，忽然有同事向声说：“老孙，有份『电报』。”说着，那同事把那份电丢到“老孙”的餐盘中去。中山拆阅电，喜望外。原那电报（显然是黄打的）是立刻束装回国。因为革命发展迅速，“中华民国”可能即将成立；旦成立了，则首任“总统”，实非君莫属也。

——果然，两个多月以，企枱老孙就真的起中华民国的首任“临时总统”了。

科州卢家的故事

笔者写段孙中山先生的轶事，朋友们骤读之，可能认为是稗官史。其实这故事的真实相当。因为把这份电报丢到中山餐盘的那位“企枱”，和这家餐馆的主卢瑞连君，据说在二次战期间，都还健在美国。卢君的子卢琪新君曾任国民中央社“驻美京特派员”，与笔者老友，名记者龚选舞君曾期同事并为好友。卢的次子卢琪沃君，曾任“青年归主会”的牧师，也是游广阔之士。们卢家与孙公为世好友和同乡同志，可能还是至戚。中山先生当年在们餐馆中帮忙作企枱，原是什么秘密。只是在那清末民初劳工并神圣的中国社会，如传说孙总统曾在美国当茶，恐怕会引起国守旧分子必的误会，所以孙公讳言之。卢家子为者讳，除向至好友，作为革命掌故笑谈之外，亦未多为外。

笔者在八十年的今天，写中山先生当年这段小轶事，正是宣扬代圣贤的伟之。才在美学期间亦尝打工有年。今台港陆在美的清寒留学生，有几个没打工？——在美打工，何损于孙国的月之明？相反的，孙公的打工正可说明先贤缔造“民国”的艰难，足为世子孙追念耳。

中山于九年十月中旬离开科州回国，访华府、敦、巴黎，想举点外债，以度艰难，却分文无着。可是中山是当时革命中，唯可以结异国贤豪、华侨巨富的最领袖。旦自海外归，中外各报皆盛传携有巨款回国主持革命。当于九年十二月二十五偕胡汉民抵海时，各界皆以巨款相期相问。中山答曰：“没有文钱。带回的只是革命的神！”

——们辈打工仔固知们靠打工维生的辈，文名也。至于“革命神”之充沛，也倒是样的。

个“开始的结束”

中山这次自海外归。可说是“适得其时”（perfect thing）。是十二月二十五在海岸，十二月二十九全国十七省代表在南京开“中华民国临时总统选举会”（每省票）。就以十六票的绝对多数，当选了“中华民国”的第任“临时总统”。

九二年元旦，中华民国临时总统孙文在南京就职。改元、易，使用阳历。中国历史三千年的帝王专制，和最二百六十八年的族入主，同时结束。中华民国也就正式诞生了。

辛亥革命如今整整八十年了。八十年回头看去，“辛亥革命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？

对这段历史，们的执政——国共二的史家，各有官方的解释。

国民官方的解释是据“总理遗”，“革命尚未成功”。“革命”怎样才算“成功”呢？曰：“三民主义”和“五权宪法”的全部实现，才成功。如此说，则“辛亥革命”只是个流产革命，因为它的果实被袁世凯等军阀官僚所窃取；被叛徒所断，所以国民继续革命，二次、三次到无数次。达目的，能罢休。果然在北伐完成之，国民就取得了政权，建立了五院政府，应该是实行“三民主义”的时候了。谁知这次革命果实，又被共产半路窃去，所以国民还继续革命去，以三民主义统中国、建设中国。达目的，则革命永远能罢休

中国共产对“辛亥革命”的解释，则更为简单明暸。们认为辛亥革命只是个“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”。共产革命的目的，是打倒反的资产阶级，所以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，基本也是反的和假冒为善的。算得是个革命。因此这个资产阶级革命所制造的“中华民国”，也只是反阶级所控制的个“朝代”。部“中华民国史”也只是部“断代史”。真正的“民中国”还是从中国共产所建立的“中华民共和国”开始的。

其实从“史”的观点解释“国史”，是容易立足的。因为每个“政”，其“革命政”，都有它极其主观和排极强的意蒂牢结。首先肯定了个意蒂牢结，然再谈历史，这就是“以马拖车”，而是“以车拖马”了。象的说，这就“以论带史”，甚或“以论代史”。

历史是条江河，永远向流。搞历史的，随着流，然回头追本穷源去看看，哪是青海源头？哪是金沙江、三峡？哪是“晴川历历汉阳树，芳草萋萋鹦鹉洲”？然才能恍然悟——原如此！

们如果昧于极其客观发展的历史事实，而在想象中制造条随自己意志发展的历史，甚至对未发生的历史发展，也据自己的意志，加以指派，这就“实行某某主义”；主义实行得了，那是“客观”与“主观”的“巧”。客观与主观如果能巧，甚或抵触，那往往就毛病——者误民误国；重者就伏尸亿万，万劫复了。古常说什么“误天苍生者，必此也”。

个小小的独夫，在位智者的眼光中，本是难辨认的。

再回头看看“辛亥革命”吧！

辛亥革命所完成的两任务：驱除鞑虏，建立民国。者是没什么可说的。重点是在者。

什么是“建立民国”呢？简单的说，就是“把君权换成民权”。君权是“中古”的制度；民权是“现代”的制度。在政治把“中古的制度”换成“现代的制度”，用个象的名诃，“政治现代化”。“政治现代化”是任何国家所独有，它是世界历史的共同现象。而各国又因为历史和社会等等条件的同，其政治现代化的程序，亦有短、缓急、迟早、逆流、顺流之同。

说，把“君权”换成“民权”，以美国为最早！美国摆脱英皇于七七六年。建立类历史第个“民国”（republic）。但是美国建国是蹴而几的。们“英语民族”自有其特殊的“英美政治传统”（The Anglo-American political tradition）。说英语民族成功地约束王权，盖始于“光荣革命”（六八九）。自光荣革命到美国革命，们致挣扎了八十余年，才“建立”了个说英语的“民国”。

法兰西民族，从君权完全换成民权，自法国革命（七八九）到第三共和之确立（八七五），致也挣扎了八十余年。

俄国的况也致差多。苏俄自九七年十月革命开始，中经列宁、斯林将近四十年的独裁专制——远甚于沙皇的独裁专制，到最近的政流产，和戈尔巴乔夫自联共主席逊位，也搞了七十四年。步到真正的民主共和，恐怕也在八十年之。

本自八六八年明治维新开始。历经军阀起伏专政，直到九四五年战败，也挣扎了八十余年，始搞点民治的雏型。

比诸世界先的民治国家，老实说，咱们中国向现代民权政治展，也算太。们自辛亥革命搞起，至今也已八十年了。八十年中们了个只在位八十三天的袁皇帝。九七年宣统爷也回搞了几天。其外蒋、毛二公也各了几十年的皇帝，但是二公毕竟敢搞“黄袍加”。最近《纽约时报》也把邓公小平封为The Emperor of China。说句公话，“小平您好！”比蒋、毛二公毕竟民主多了，虽然也搞“天安门事件”的败笔。但是国近代史，从君权到民权的转型，正如今夏（九九）百年遇的洪

朋友，对付这场洪，君见官家只能“炸堤”， 哪能“筑堤”呢？“ 社会科学”还是应该多学点才好！

们搞“炸堤泄洪”致也搞它八、九十年。这时限是民主先国家致遵守的通例嘛！

——所以们的成绩，算太！那么，“辛亥革命”在们这“从君主到民主”的百年“转型期”中，算个什么呢？

曰：广义的“辛亥革命”（八九零～九二），是国历史从君主到民主这个转型期的“开始”。

狭义的“辛亥革命”（九年十月十曰至九二年月），则是这个“开始的结束”（The End of a. Beginning）。如此而已。请读者诸位指。

* 九九年九月脱稿于北美新泽西州

原载于台北《传记文学》第六十卷第二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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